施云  男  1970年出生于云南省会泽县一高寒山村，当过教师，现为记者，兼任会泽县作家协会副主席。1999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诗集《九十九朵玫瑰》，已在《人民文学》、《中国文学》、《诗歌月刊》、《星星》、《青年作家》、《散文诗》、《滇池》等多家刊物发表诗歌、散文、散文诗、小说等作品200余（首）篇。参加过第15届国际诗人笔会。曾获2015中国星星“月河月老”杯（两岸三地）爱情散文诗铜奖等奖项。

 

 

　施云的诗（组诗）

　　　◎施云

 

　　☆ 通往村庄的路上群蛇舞动

 

像让人毛骨悚然的词聚在一起

通往村庄的路上群蛇舞动

像关上一扇房间的门，我在极力

关闭我的想象，让目中无蛇

像目中无人。道路开始缓慢蠕动

像一根根正在拉紧的绳索

循序渐进地陷入村庄娇嫩的肌肤

疼痛，让神经不停地跳动

多余的反抗像节外生出的枝蔓

显得多余。路边疯长的芥草

和刚刚孕育灯盏的灯盏花

一群弯腰，一群点头

像一列队列整齐的士兵和一群

头戴花环的少女，迎接自己的主

凯旋归来。我被迫

骑着一条蛇进入村庄

像一粒虫卵从花朵大开的口中

偷偷潜入一只苹果的核

村庄的周围挤满牙状山峦

我像粒即将被嚼碎的玉米

抵达进入村庄的路口，即将

被消化掉的是我还来不及

做完的梦。金灿灿的阳光

砸在路上，惊醒了我

沉睡经年的村庄，也惊醒了我

遗失多年的怀念：故乡的芥草

是另一群步入青春的小伙

灯盏花，正举着灯盏寻找

她们的新郎。通往村庄的路上

群蛇舞动，像让人毛骨悚然的词

聚在一起。我不知道，我曾经

居住过的村庄会不会被群舞的蛇

推陈出新？我只知道我是

其中一条逶迤着回乡过年的蛇

我必须像路勒紧村庄一样

把爱牢牢地系在故乡背上

 

 

　　☆ 当我静默下来

 

当我静默下来，陷入一盏灯

有限的照耀，一些词

散发出的炊烟，使一页纸

像一座村庄，活得

有滋有味。纸页上

游走的词语，大多身着

老人的行装，有些老态龙钟

我用净水般清澈的目光

濯洗他们面部的灰尘

身体表面的污垢，以及内心深处

的伤痛，在那些岁月的

裂痕上，涂沫我对岁月的

忠诚。我不想让他们

在风中，举起

向岁月投降的白旗

让他们回归白馒头

也吃不上的岁月。这个不恰当的

借喻，让我想起睡在地下的

爷爷，他多年的静默

使我内心盛满波涛汹涌的

海水。他苦涩的一生

布满了中草药味，却没能

华佗一样活在医书里

那些他曾经挽救过性命的人

一些已相继随他而去

一些正走在离开人世的路上

怀念他的人已越来越少

当我静默下来，陷入

一盏灯有限的照耀

我仿佛看见文字伸入泥土的

根系，正在面临一场

前所未有的干旱

 

 

　　☆ 杯水之间

 

杯与水之间，永远隔着

一道瀑布。你和我永远隔着

心与心的距离

温暖，比幸福来得迅速

痛苦，比呻吟消失缓慢

 

杯与水之间，存在不定的变数

入杯的水，少之又少

却正是那些少之又少的水

养活了所有的人。事到如今

我依然不知：谁会是你的

入杯之水？我只知道

我是一只你不经意摔碎的

瓷杯。我粉碎得异常彻底

 

 

　　☆ 近处

 

近处，把比近处更近的地方

藏在太阳落下的西边

让一路向西的人，再次迷失

背道而行的我，在远处

寻找自己，像在梦里

一朵绽放的花寻找到另一朵花

的绽放。所有的细节都被省略

所有的冗长在不断放大

 

近处，像鼓槌敲出的鼓点

抑扬顿挫，节奏鲜明如同花瓣

开在雾里。雾，弥漫了你的梦

在我的梦里，突然跑出一条

黑狗，叼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

在雪地上，向西疯狂

血留下的省略号上，跪满了

昏昏欲睡的传言，佛一样

等待另一场雪来覆盖

 

 

　　☆ 白银做的珍珠锁住眼睛

 

在乌蒙一个名叫会泽大地缝的深谷里

一道道白银的瀑，总在不经意时

从天而降。仿佛撒落的不是雨水的珠子

而是白银做的珍珠。我的描述已经迟钝

眼睛，被珠子锁住，只有相机的快门

异常活跃。我希望定格瞬间，让美

永恒。顽皮的女儿却按奈不住大自然

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美的诱惑，她在

峡谷之谷的栈道上疯跑，安全成为我

揪心的痛。我害怕她脚底打滑，像害怕

错过一道珍珠的屏。我只好跟在她后面

奔跑。女儿在一道瀑前停了下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飞泻而下的瀑

目光全被惊讶占据，仿佛脚下已经

无路可走。在那里，看不见天空，只能看见

流银的瀑布和瀑布旁边宛如绿毯的

青苔和一些青翠得可以滴出绿珠的树木

她再次开始奔跑，沿着栈道往下

再往下，仿佛这样就能深入地心，深入

别人从未到达过的深入。她深信：最美的风景

总在最少有人到达的地方，就像奇美

最多的总出现在梦里。女儿难得这样

近距离接近自然，深入自然。然而

她稚嫩的笔依然写不出目光所及的美

她说：她被白银做的珍珠锁住了眼睛

 

 

　　☆ 速度

 

那些曾经在我指下跳动的文字，如今

已经消失，它们像陨石一样慢慢地

淡出我的生活。它们消失的速度

等同于我过日子的过程。等同于梦

走出梦境的速度。我还看见过它的

另一种流速，偶然会发出一些细小的

流水的声音。它们在我的梦中

窃窃私语，说着我无法听懂的言语

我在为我的迟钝吃惊，聪明的人

很多时候，也只能在糊涂中过日子

且美名曰：难得糊涂。我曾经尝试着

剥开一枚坚果一样剥开自己的思想

然后拿着思想的核，重新开始生活

像走过一段夜路一样小心翼翼

像淌过一条河流一样小心谨慎

我甚至还尝试过，封存自己的话语

像酿酒一样酝酿并储存起来

等到老了的时候，像打开陈酒一样

打开这些记忆，然后像翻开书页一样

翻开年轻时的心情。然而

在时光的流速中，我只储存了

乌蒙和自己一起

在时光中慢慢变老的模样

独自走在田埂上

 

独自走在冬天的田埂上，那些

正在腐烂的稻杆如同我写诗的笔墨

正在萎靡。看着它们在阳光下

在金色中变黑的样子，我陷入了哑语

周围的高楼正从四面围拢过来

我和田埂即将成为它们的饱腹之物

我竭尽所能却没发出一个呼救的响词

 

或许我还不知道怎样吼出声来。冬天

暖暖的阳光拉宽了天际，我和我的内心

正在被一些异物堵塞。独自走在田埂上

仿佛行走在海水深处，一种巨大的

压力，率先封住我的耳膜。其实

我指望能像一粒饱满的稻一样

被遗落在田埂上，但我害怕我会

被鸟啄食。消失，是对生命的残酷

 

独自走在冬天的田埂上，那些

正在腐烂的稻杆如同我轻松的呼吸

正在一寸寸亲近泥土，亲近

一种隐形的消失。我开始收敛

还没说出来的词语。它们已多余得

像我一日日减少的思想，和那些

正在倒下的谷茬。我并没停止下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停止下来

在阳光笔直地立起的田埂上

我在用力握住仅有的一段时光

像抓住一根稻草，但我不知道究竟

作什么用？对于冬天，或许我们都有

太多的怀念与渴望，只是那些田埂

正在时光与记忆中离我的思想

越来越远。因此我特害怕

我居住的城市离田埂越来越远

 

 

　　☆ 眼睛

 

当泪水再次覆盖你的眼睛，我看见

一片海漫过来，漂浮的思想

像一艘巨船，载着一个人的旅行

船舷上的阳光，把黑色的钢铁擦成

银色，把光明和黑暗清晰划分

你应该独立船头，但你没有，你躲在

驾驶舱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一直修正着前进的方向。反射在

镜子里的身影，像一匹棕毛的马

奔跑的姿势使你内心坚定

泪水可以淹没你的眼睛，却不能

书页一样翻开内心的丰满

从你的眼睛里，我或许

可以读懂自己的倒影，那是条

藏在巨浪下的蛟龙。而比蛟龙

更能翻江倒海的是我眼里的

你的泪水。眼睛收纳了整个

世界，却不能洞悉一个人内心的

波涛汹涌。是的，有的痛可以流泪

而有的泪却只能留在心里

其实，我只想以一盏灯照亮

屋子的方式，照亮一颗泪珠

在夜里的晶莹。偷走你泪珠的

不是我的眼睛，而是我

曾经漂泊的行程

 

 

　　☆ 怀念一段江水

 

我青年时漫步江边的脚印哪里去了

我放行的纸船为何总不能到达彼岸

还有我曾经的歌声与泪水，还有

我曾经的梦想与追寻，还有那些

开满小黄花的细藤和大红花的石榴树

为什么？它们在花朵灿烂的季节

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我的那一江春水

此刻，我的眼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卵石

赤裸着骨骼的没有了水嫩肌肤的卵石

它们全是江河干死的脚印，却没有一枚

是我的心。哦，为着创造更多的热量和光明

为着发挥一条江水最大的能量和价值

那一段我曾经夜夜听涛的江水

已被改渠移道。它躲进了我看不见的

山洞里，成了一条能量巨大的暗河，从此

不再有奔腾，只有逶迤；不再有咆哮

只有静默；不再有惊涛骇浪，只有暗流

涌动。牛栏江啊，你曾收蕴千世的

五脏六腑，以及你五脏六腑里

一个个形状各异，大小有别的“结石”

如今，绽放成另一道风景

我爱它们，因为我还爱着你

爱着我们共同度过的那段时光

 

 

　　☆ 小镇

 

在乌蒙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像一枝弯卷的蔷薇，在五月

以饱满的诉说走进我的视野

对古老的行走方式，她比我

对阶梯的理解更加迟钝

在映照小镇的水边，夕阳还在涂沫

诗歌的晚妆，我还在以花朵的形状

把小镇展开成书本，任目光去抚摸

任岁月的手去精心呵护

在那个名叫梨园的小镇上

我多想采撷一颗干净的心

十五的月亮一样照耀女儿成长

 

小镇是一枝弯卷的蔷薇，是一曲

在月光下流淌的音乐，她打开的部分

是一朵花蕊的另一种玲珑剔透

乌蒙啊，是什么让一枝蔷薇在你怀中

弯卷成一曲祝福？请允许一滴露

在五月的黄昏涂抹尽岁月的伤痕

抵达岁月中心，或者在你必经的路上

弹奏一曲为爱而弯卷的《蔷薇之歌》

 

小镇是一颗缩小的心脏，仰或一颗

镶嵌在乌蒙山戒指上的钻石

她见证过古老的光阴，憧憬着美丽

在一枝弯卷的蔷薇眼里，她是一种

流淌的柔波，是生命之河的不竭之源

是土壤，是月光，是生命深处的自由

在五月，小镇是一枝蔷薇弯卷成的一把

钥匙，打开了我永无止境的欲望之门

 

当我把梦轻轻舒展成一袭御寒的风衣

梨园小镇，以一枝弯卷的蔷薇之势

在银杏树下记录着成长的光阴

每一段文字都是一个休止符，终止着

小镇潮水般的沉重，让飞逝的日子

翅膀一样轻轻一扇就点燃了生活的火焰

在五月，那个名叫梨园的小镇

被乌蒙山跌宕连绵的峰峦掩映成一朵

楚楚动人地唱响平凡的弯卷的蔷薇